22 / 11 / 03

隨筆|蠻族的自由

最近重读塔西陀的《编年史》重新注意到了许多以前被自己忽略了的地方,比如第二卷结尾这一段,塔西陀对于蛮族的描写:

提比略声称自己拒绝使用阴谋诡计,因此把自己摆到了共和统帅的地位之上。可见,不使用阴谋、勇武,光明正大的magnanimity是共和时期的美德。共和时期的美德,同时也就是文明最具有生命力和秩序生产力之时期的美德。 

紧接着,塔西陀笔锋一转,提到了蛮族酋长,阿米尼乌斯。阿米尼乌斯使用武力,勇敢,具有一颗大心。这说明日耳曼人正处在罗马早期那个最具有生命力的阶段。也正是这个原因,阿米尼乌斯失败了。他的同僚过于热爱自由,以至于不愿意用自由换取伟大,用酋邦换取帝国。阿米尼乌斯的失败,是日耳曼人的成功。当一个文明真正开花结果,要发挥自己的全部实力的时候,帝国时刻也就到来了。帝国的出现,需要自由退场。 日耳曼部落的失败证明还没有一个秩序组织者出来打扫资源,这就给了各个部落继续发展的时间、空间与机会,能让蛮族们能够拥有更多时间积累自己的底蕴。现代历史学家考证说,帝国晚期的蛮族之所以强大了,是因为那时他们的部落组织形式已经不是分散的简单的封建制,而是具有了某种程度上的资源整合能力。他们认为这是蛮族向罗马人学习的结果。但是,如果没有自身几百年的秩序积累,无论再怎么整合资源都是不够用的。 

最后,塔西陀提到,阿米尼乌斯的事迹仅在蛮族中传唱,因为希腊人和罗马人都沉醉于自己的古老成就而忘记了身边正在发生的事。这就像是一个老人不断地回忆青年时代的辉煌,但完全看不到身边新人的逐渐成长。同时,这也反应了文明晚期思维方式的僵化与帝国意识形态的自欺欺人。 蛮族从来不是文明的低谷,蛮族也不是值得鄙夷唾弃的对象,朴实的野蛮是人类的摇篮,极盛的文明是人类的坟墓。

蛮族不受重视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们不重要,只是因为希腊人、罗马人和当前时代的人,或者说享受文明巅峰的人,并不重视文明的早期阶段,并把它们当作是野蛮人罢了。塔西陀想要唤起的就是这种对于蛮族性的重视,也是对于文明青年期的重视。希腊曾是承认波斯大王的帝国边区,罗马曾是地中海文化圈的文明边区,高卢曾是罗马帝国的边区,英国和新教北欧曾是欧洲的边区,美利坚曾是现代文明的边区。

对于蛮族,或者帝国边区的重新发现是我这两年读书最大的心得,完全颠覆了以前的许多思考方向。以至于我今天才发现了希罗多德《历史》中最后一句的重要意义:“他警告说他们这样做,必须准备不再做统治者,而要做被统治的臣民。温和的土地产生温和的人物;极其优良的作物和勇武的战士不是从同一块土地上产生出来的。因此,波斯人看到居鲁士的见识比他们的见识高,于是承认自己看法的错误而离开了;他们宁可住在峣瘠的山区做统治者,而不愿住在平坦的耕地上做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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