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 06 / 03
作者的切入點幾位巧妙,前兩卷題材之間的區別極為巧妙地體現了共和國和帝國的區別,自由和奴役的區別就是公事和家事之間的區別。
第一卷幾乎全部是政治人物之間的通信,展現了那個時刻人們對於羅馬未來的不同想像。這裡充滿了戰爭、廝殺與鮮血。第二卷一開篇就是奧古斯都過去奴隸的回憶,無論這種回憶多麼溫情,刻畫奧古斯都的形象多麼平易近人,這番發言出自奴隸之口。之後的書信也全部圍繞著奧古斯都的家事,彷彿這個時候,羅馬的公事, res publica,已經變得不重要了一般。確實,事實也正是如此,羅馬的公事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共和國已經不再,Res Publica,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雖然現在重要的仍然是權力的核心所在,但這個核心已經從元老院轉移到了李維婭的閨房。這裡沒有戰爭與廝殺,奧古斯都的,以及羅馬的和平是時代的主題,但是陰謀、背叛和鮮血不減反增。
第二卷中,除了奧古斯都家的女人,發言最多的就是詩人了。我們看到了賀拉斯、維吉爾、奧維德,如果我們把詩人的意義拓寬一些,我們還看到了斯特拉波和塞涅卡,這些偉大的名字證明瞭羅馬正在走向一個文明輝煌燦爛的黃金時代。可是,燦爛的文字是文明時代的黃金印記嘛?不是。如果我們回憶起維吉爾的「埃涅阿斯」我們就會記得,羅馬人的天命是統治王國,而不是希臘人那樣的玩弄詞藻。當羅馬人變得越來越開化,越來越像希臘人和東方人的時候,羅馬也就走向了自己的老年。這本書是以凱撒寫給屋大維母親的書信來開場的,其中最讓我記憶深刻的就是凱撒要求屋大維遠離羅馬,至少在塑造人格的關鍵時期要遠離城市,遠離充滿著人味、慾望與野心矯揉造作的城市。我們看到和他的同輩人相比,生長在鄉間的屋大維做得不算太差。第二卷中,歷史開始重複自身,一個相同的故事出現了。奧古斯都的女兒尤里婭,生長在宮廷,墮落於希臘。如果沒有那趟東方之行,尤里婭或許會有一個不同的人生,她的父親也不會死得太過悲慘。
這又把我們帶回到了第一卷。作者似乎刻意地把克麗奧帕特拉描繪成了一個引人墮落的壞女人,安東尼,一個血氣方剛比屋大維還要羅馬的羅馬人,在這個女巫的魔力下屈服了。他不再是一個羅馬人,而變成了一個東方人。這似乎體現了作者對女性和東方人的刻板印象,或許也的確如此,我們並不知道在安東尼的墮落中,克麗奧帕特拉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但是,即使克麗奧帕特拉本身並沒有責任,但是身在東方的安東尼仍然還是腐化了。他的墮落不僅僅是忘記了自己是羅馬人,更是因為忘掉了自己是個凡人。無論克麗奧帕特拉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安東尼都腐化了。無獨有偶的,共和派們懷念的龐培,不可一世的羅馬戰神,在征服東方之後,也不可避免的腐化了。龐培仍然記得自己是羅馬人,但是他同樣也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凡人。我仍然記得東方人如何稱呼龐培:世界之主庞培通过三次凯旋超越神明(Pompeiusque orbis domitor per tresque triumphos ante deum princeps)。同樣有意思的是,這個時期的羅馬人無論是誰獲得了先手優勢,都選擇去收服東方,無論是龐培、布魯圖斯還是安東尼。東方代表著無盡的財富和人口,極盡的奢華和繁盛的文明。然而,這些依賴於東方勢力的羅馬人沒有一次獲得勝利,勝利女神只對年輕的小伙子另眼相看,卻用自己的後備對著衣著講究、噴滿香水透著老人味的東方羅馬人。
第一卷藉著羅馬的公共人物來講述這段歷史,第二卷則通過描繪皇帝的家事凸顯了羅馬的變化,只有在第三卷讓奧古斯都自己發言才會顯得公平。奧古斯都的確發言了,他向我們展示了他的不幸。就像亞里士多德說得,脫離城邦生活的人,非神即獸。為了是新羅馬的體制運轉得下去,屋大維必須殺死過去的自己,把自己變得不像一個人。當他心裡明白,自己永遠是一個人,一個會犯錯誤、有慾望、渴望友誼的凡人。當儘管像蘇格拉底倡導的那樣,他做到了「認識你自己」,但是出於對和平的考慮,他必須假裝自己是一個神。這就造成了他的悲劇,因為神是沒有辦法和人做朋友,神也是不能犯錯誤的,神更不能有慾望。屋大維在神與人的夾縫中生存,變成了奧古斯都,成為了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力,但卻是最為孤單的人,他表面上越加幸福,他的靈魂就越加的痛苦。他無法拯救自己的朋友,無法培養自己的繼承人,甚至無法保護自己的女兒。無論希臘人的弒僭傳統是否是一種神明啟示,但是他們對於僭主的詛咒卻的的確確地應驗在每一個僭主身上了。無論凱撒和奧古斯都有多麼的仁慈,他和他的家族都沒有逃離斷子絕孫的命運。從羅馬建城初期就遷入羅馬的克勞蒂烏斯家族,經過提比略這幾位皇帝,不到一百年便全死光了。綿延幾百年的克勞蒂烏斯之名就此消失,尤里烏斯之名可能消失得更早。這都是為了什麼呢?為了和平。奧古斯都臨死前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並不後悔,因為他覺得,至少因為他羅馬人再也不會殺羅馬人了,他為人民帶來了和平。但是他卻把戰爭帶回了自己的家族,最終戰場從元老院變成了自己的客廳。權力是有毒性的,但是如果把它公開,那麼所有人都受它毒害,一個家族,一個個人腐化墮落地或許還不會那麼快,當奧古斯都把這毒藥從羅馬人手中剝奪了,當身為凡人我們是沒辦法完全消滅這毒藥的,倒楣的就只能是皇帝自己的家族了。
毒藥消失了,羅馬人民獲得了嚮往的和平,過上了安定的生活。但是正像被馴養的野豬無法再次適應自然的殘酷,失去了毒藥的磨練,羅馬人也失去了鍛鍊自己品格的機會。他們雖然自此生活在和平之中,但是喝狼奶的羅馬人也漸漸變成了服食香料的東方人。我們似乎只能再次感慨,就像奧古斯都臨終之前頗具伊比鳩魯學派的觀點,世界就是一團亂麻,偶然性才是世界之主,我們永遠沒有辦法找到一個在此世的最優解。這個世界不過是眾神和凡人開的一個惡意的玩笑,或許那些真正處於黃金時代的希臘人才是對的,人能盼望最為幸福之事莫過於不要出生。